刘友竹/文

“五苏”指古文唐宋八大家中的“三苏”即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以及苏轼苏辙两兄弟的二伯父苏涣(-)和祖父苏序(-)。

他们都在阆中留下了踪迹,与阆中有很深的关系。对大诗人、大作家苏轼、苏辙来说,在蜀中除其故乡眉山一带和成都之外,阆中无疑是给他们留下美好印象并深受其影响的地方。

他们曾两度到阆中,苏洵至少到过一次。苏涣在这里担任“通判”(副知州)并“领州事”(代理知州)七年,后任提点利州路(今四川广元)刑狱两年,也时至辖区内的阆州公干,苏序则来此住过数月。

眉山三苏祠老照片

阆中县城三面环水,四望皆山,是一个半岛,也是一个盆地,其优越的地理环境和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决定了它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它是秦蜀交通干线古驿道上一个重要的驿站,在军事上是川北重镇,也是川北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历来人文荟萃,名胜古迹繁多,年由国务院颁布为全国历史文化名城。

历代骚人墨客在此题咏甚多。例如,杜甫、陆游均曾两游阆中,留下了很多优美的诗篇,但《阆中县志》没有三苏来此的记载,对苏涣、苏序只略带一笔;把苏辙从外寄给阆中的一首诗《寄题蒲传正学士阆中藏书阁》误作《寄题蒲学士藏书阁》,删掉关键的人名和地名。现在的几种宣传资料只说苏轼曾到此一游,引用了他的两句诗:“阆苑千葩映玉宸,人间只有此花新。”

眉山三苏像

但是,这两句诗与阆中毫不相干。其《次韵赵德麟雪中惜梅且饷柑酒三首》之二:“阆苑千葩映玉宸,人间只有此花新。飞窦欲要先桃李,散作干林火迫春。”乃元祐七年()苏轼知颍州(今安徽阜阳县)时作。诗中“阆苑”即阆风之苑,泛指仙境,与阆中的古建筑“阆苑”无关,苏轼在其他场合也用过此词,如《西江月·姑熟再见胜之次前韵》:“相如依旧是癯仙,人在瑶台阆苑。”

苏涣于天圣二年()中进士,取陆路归蜀,其父苏序曾到剑门迎接。庆历元年至七年(—)苏涣通判阆州,因缺守,遂领州事。其间苏序曾前往探视,很赞许儿子的才能和治绩。对此苏轼、苏辙有详细的记叙。

苏轼《苏廷评行状》云:“涣尝为阆州,公(苏序)往视其规画,措置良善,为留数月,见其父老贤士大夫,阆人亦喜之。涣以进士得官,所至有美称,及去。人常思之,或以比汉循吏。”苏廷评即苏序,因儿子出仕,授大理评事。

苏辙《伯父墓表》云:“通判阆州,州苦衙门法坏,争者日至,公为立规约,讼遂止。虽为政极宽,而用法必当,吏民畏而安之。阆人鲜于侁少而好学笃行,公礼之甚厚,以备乡举,侁以获仕进,其始为吏,公复以循吏许之。侁仕至谏议大夫,号为名臣。职方君(苏序)自眉视公治,喜其甜,留数月而归。金、洋(今陕西安康、洋县)兵乱,阆人恟惧,时方缺守,公领州事,阴为之备,而时率僚吏登城纵酒,民遂以安,乱兵旋亦败散,不及境……擢提点利州路刑狱,尝行部至阆中,民观者如堵墙,其童子皆相率环公,挥之刁二去。公曰:吾去此二十年矣,尔何自识予?皆对曰:‘闻父、祖道公为政,家有公像,祝公复来。’公至逾年,劾城固县令一人,妄杀人者,一道震恐。嘉祐七年八月乙亥无疾暴卒,吏民哭者皆失声,阆人闻之罢市,相率为佛事市中以报,享年六十有二。”

二苏还为其伯父作了挽词和祭文。苏轼撰《苏廷评行状》,是根据苏洵遗留的底稿整理而成。应该指出,二苏对阆中这段情况的了解,一是出于自身的实际感受,二是得自苏洵的遗稿。

他们的这些关于阆中的文字记载,具有极大的文史价值。另据《苏廷评行状》,其祖父苏序“晚而好为诗,能敏捷立成,不求甚工,比没,得数千首。”据《伯父墓表》,苏涣“好读书,老而不衰。善为诗,得千余首,题其编曰南麾退翁。”可见,苏序、苏涣均能诗,他们都应该有吟咏阆中的作品,但可惜都没有流传下来。

现在只留存苏涣于庆历七年刚自阆州解任在京城送苏洵落第归蜀诗的断句:“人稀野店休安枕,路入灵关稳跨驴。”根据二苏的自叙,这位“廉明”、“仁爱”的“循吏”的言传身教,对他们有很大激励和示范的作用。

四川文艺出版社年出版之《文同诗选》,于《阆州东园十咏》题下注云:“古时入蜀到成都,避剑阁之险者,往往自朝天驿(今四川广元县北)舍陆觅舟至阆中,夏舍舟而陆,西行通达,谓南路。文同往北返南多取其途。”二苏两次陆路出蜀,取的也是这条“南路”。

关于二苏两游阆中的史实,前人已有记载。第一次,嘉祐元年()三月,苏洵带领苏轼、苏辙赴开封应试,由陆路出蜀。清人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卷一指出,他们“过成都,自阆中出褒斜,发横渠镇,同游崇寿院,入凤翔,过长安,骑驴至渑池,五月抵京师”。

上海古籍出版社于年出版王水照所著之《苏轼》一书亦云:“嘉祐元年(年)三月苏轼兄弟随父离家,从陆路自阆中、出褒斜(今陕西勉县北)、度秦岭、经关中,最后于五月到达汴京。”他们过阆中应该有诗,可惜没有流传下来。

二苏《南行集》所收作品始于嘉祐四年()水路出蜀之时,在此以前的大量作品均未纳入编次。苏洵此行也只留下一首《途次长安上都漕傅谏议》,后来二苏都有一些回忆此行的诗。

嘉祐七年()苏轼《太白山下早行至横渠镇书崇寿院壁》云:“再游应眷眷,聊亦记吾曾。”苏辙《次韵子瞻太白山下早行题崇寿院》云:“据鞍应梦我,联骑昔尝曾。”是回忆他们应举之行曾同游崇寿院。苏辙《怀渑池寄子瞻兄》云:“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自注:“辙昔与子瞻应举,过宿县中寺舍,题其老僧奉闲之壁。”

苏东坡

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云: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此诗是回忆他们“往日”曾在渑池题壁。

第二次,因苏洵于治平三年()四月病逝于京师,二苏扶柩由水路归眉山安葬,服除,于熙宁元年()十二月又由陆路返京。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云,此行“过成都,自阆中至凤翔,因趋长安,于次年二月还朝”。《苏东坡轶事汇编》所附之《苏东坡年谱》亦云:“苏轼与子由还朝,携家经由成都,自阆中至凤翔,过长安至京师。”王水照《苏轼》一书亦云:“熙宁二年()苏轼守丧期满,又从陆路度秦岭、经关中,第三次来到京师。”这次他们过阆中也没有作品流传下来,可能是刚刚居丧,无心作诗。

他们经过长安曾去阆中人陈汉卿家,观所藏吴道子画释迦牟尼像。据《欧阳文忠公集》:“陈汉卿,字师黯,阆中人,累迁尚书虞部员外郎,好古书奇画,每倾赀购之。”十几年之后,苏轼作《仆曩于长安陈汉卿家,见吴道子画佛,碎烂可惜,其后十余年,复见之于子骏家,则已装背完好,子骏以见遗,作诗谢之》,有“昔我长安见此画,叹息至宝空潸然”之句,回顾了这件事。

这时这件“至宝”由另一位阆中人鲜于侁赠给了苏轼。当时他们之所以去陈汉卿家,当是路过阆中时受其家人所托。元祐元年(),陈汉卿还向在京任职的苏轼赠过药物“地黄煎”。

《总案》及《年谱》对二苏两游阆中的记载均语焉不详,为了弥补这一学术空白,我现据已搜得之资料详考之。

一、明曹学佺《蜀中名胜记》引《通志》云:保宁府(治阆中县)“有会经楼,在府治将相坊,置经史子集三万馀卷,苏轼题额,蒲宗孟记。”此会经楼额,当是苏轼在阆中所题。今人刘先澄《古城阆中》云:“状元洞有苏东坡所书并落款留名的‘将相堂’石刻,是他于嘉祐元年赴京路过阆中时所题。”

阆中状元洞石刻“将相堂”

二、二苏直接题咏阆中之作虽未流传下来,但他们都有一些回忆阆中之游的作品。据南宋施元之苏诗注本及清乾隆帝所编《唐宋诗醇》,苏轼《送运判朱朝奉入蜀》有句云:“梦寻西南路,默数长短亭。似闻嘉陵江,跳波吹锦屏。”他因送人入蜀,而叙及自己常在梦中踏上“西南路”,即归蜀之路,默数长短驿亭,沿嘉陵江数到阆中,仿佛听到风吹江水浪拍锦屏的声音。

阆中锦屏山

阆中嘉陵江南岸之锦屏山,向为风景名胜,杜甫曾誉为“阆州城南天下稀”。文同咏阆中十景之《锦屏阁》云:“茂林斑若锦,秀巘矗如屏。”陆游也有“城中飞阁连危亭,处处开轩对锦屏”之句。由此可知,东坡诗中之“锦屏”,必指阆中无疑。

有的版本如清冯应榴编订的《苏文忠诗合注》作“枕屏”,但注云,“枕”一作“锦”。我认为,从版本学的角度看,当以“锦屏”为是。首先,从诗意看,为追寻梦境,从“西南路”、“长短亭”谈到“嘉陵江”、“锦屏山”,是顺理成章的。其次,只有风吹波浪拍锦屏,才合乎情理。“枕屏”乃床上之物,如果波浪已打到床上,那只船不是就要沉了吗?

三、苏辙《寄题蒲传正学士阆中藏书阁》云:朱栏碧瓦照山隈,竹简牙签次第开。读破文章随意得,学成富贵逼身来。诗书教子真田宅,金玉传家定粪灰。更把遗编观得失,君家旧物岂须猜?

按,蒲传正,字宗孟,阆州新井人,曾官翰林学士。苏涣之子苏不欺(二苏之堂兄),娶蒲传正之姐为妻,而不欺之女(二苏的堂侄女)又嫁蒲传正之子蒲澈。苏蒲两家是两代姻亲,二苏两次出川都取道阆中,一是因为可以顺便探亲,二是因为可以得到关照。

此诗对藏书阁描绘得那样细腻生动,当是作者在阆中亲眼见过。据《四川郡县志》,在宋代新井县是阆州所辖七县之一,在州治西南七十五里,治今南部县西。《蜀中名胜记》南部县条:“有楼曰清风,宋蒲宗孟左丞建,其家多书,创此楼以贮之。尝作训诫子弟曰:寒可无衣,饥可无食,书不可一日失。”苏辙诗中颈联,当即此意。则诗题中之“阆中”当是郡名。二苏当是到过新井蒲家,但他们继续北上剑阁,必然经过州治阆中县。故此诗仍是二苏到过阆中的佐证。

四、苏辙《送张唐英监阆州税》:阆中虽近蜀,监税本闲官。岂足淹贤俊,聊应长羽翰。读书心健否,答策意何阑?未可厌畋猎,田中有走貊。

送友人赴阆州任监税官,苏辙俨然以“阆州通”的口气向他介绍情况,特别是尾联,希望友人不要讨厌打猎,要去消灭祸害田间作物的野兽。“貆”,音桓,野猪、母狼之类。说明苏辙对阆中的环境和动植物情况很熟悉。二苏均喜欢狩猎,看来他们在阆中也打过猎。

五、苏辙《和鲜于子骏益昌官舍八咏》之《宝峰亭》:昔过益吕城,暮登君子堂。驾言念长道,未暇升崇冈。今闻宝峰上,缥缈陵朝阳。三休引萝蔓,一览穷苍茫。微云霭双剑,落日明故乡。奔驰迹未安,山薮意自长。漂摇万里外,手把新诗章。宦游不忘归,何异鸟欲翔。尘土污颜面,年华侵鬓霜。何时首归路,所至聊徬徨。樽俎逢故人,亭榭激清光。为我具斗酒,宿恨犹可偿。

益吕即剑门与广元之间的昭化。鲜于侁,字子骏,阆中人,时在益吕任职。此诗“昔过”四句,是追忆第二次陆路出蜀路过益吕时拜会过子骏,因行色匆匆,未暇登临宝峰。“今闻”六句当是复述子骏登山诗的内容,山势凌空,绝顶远眺,但见云雾缭绕的大小剑山,落日照耀的故乡阆中。“奔驰”八句是说自己漂摇万里,常常思乡。“何时”六句是说自己将来也拟踏上“归路”,路过阆中时希望你这位老朋友“为我具斗酒”,盘桓畅叙,一偿“宿恨”。这首诗更是直接提到了“故人”鲜于子骏的“故乡”——阆中。

六、还有一条佐证材料,二苏的好友王定国于政和二年()为苏辙作《挽词》云:“徒泣巴山路,空悲蜀道程。”自注云:“公与东坡尝泊巴江,夜雨,相约伴还蜀,竟不果归。”这里“巴山”、“巴江”,当指二苏经历过的巴阆一带。他们曾相约“还蜀”,可惜这一愿望未能实现。

以上材料可以充分证明二苏两游阆中的确是不争的事实。下面再谈二苏与一些阆中亲友的交往关系。

1、鲜于侁(一),字子骏,阆中人,《宋史》有传,少为苏涣赏识,寄望甚殷,举进士入仕,政绩甚佳,是二苏的挚友。任利州路转运副使时,轻徭薄赋,严惩贪官,深得人心。本传云:“凡居部九年,治所去阆中近,姻戚旁午,待之无所私,各得其欢心。苏轼称侁上不害法,中不废亲,下不伤民,以为‘三难’。”

鲜于侁诗抄《披锦亭》

苏轼因“乌台诗案”被逮赴狱,亲朋皆绝,路过扬州,时鲜于侁知州事,“往见,台吏不许通。或曰:‘公与苏轼相知久,其往来书文,宜焚之勿留,不然,且获罪。曰:‘欺君负友,吾不忍为,以忠义分谴,则所愿也。”后来他果为此事遭贬。他与二苏联系紧密,唱和频繁,二苏集中都有不少与他唱和的诗篇。他去世后苏辙为他写了《哀词》。《宋史》称他“作诗平淡渊粹,尤长于楚辞,苏轼读《九诵》,谓近屈原、宋玉,自以为不可及也。”

2、蒲宗孟,字传正,阆中新井人,进士出身,仕至尚书左丞(仅次于宰相的执事官),《宋史》有传。苏涣在阆中任职时与蒲家结为姻亲。宗孟之姊是二苏的堂嫂,其子又是二苏的堂侄女婿,宦游中与二苏多有交往,二苏集中都有寄赠给他的作品。

蒲宗孟画像

从苏辙为其题阆中藏书阁看,二苏游阆中时曾到过他家。何薳《春渚纪闻》云:“公在黄州,都下忽盛传公病殁,裕陵(神宗)以问蒲宗孟,宗孟奏曰:‘日下外间似有此语,然亦未知其实。’裕陵进食,因叹息再三曰:‘才难!’遂辍饭而起,意甚不怿。”正因他们是亲戚,故神宗问之。苏辙《送千之侄西归》云:“文字承家怜汝在,风流似舅慰人心。”苏千之乃其堂兄不欺、堂嫂蒲氏之子,“舅”指蒲宗孟。不过,蒲宗孟官声并不好,政见也与二苏不同。他为政苛酷,生活汰侈,荒于酒色。他被同伙推为兵部尚书,被苏辙奏免。本传载:“尝以书抵苏轼曰:‘晚年中道有所得。’轼答之曰:‘闻所得甚高,然有二事相劝,一曰慈,二曰俭也。盖针其失云。’”

3、朱寿昌,字康叔,扬州人,《宋史》入孝义传。他虽非阆中人,但在阆中作过官,故也为苏轼所知而成为好友。本传载:“知阆州,大姓雍子良屡杀人,挟财与势得不死。至是,又杀人而赂其里民出就吏。狱具,寿吕觉其奸,引囚诘之曰:‘吾闻子良与汝钱十万,许纳汝女为妇,且婿汝子,故汝代其命,有之乎?’囚色动,则又摘之曰:‘汝且死,书券抑汝女为婢,指钱为顾直,又不婿汝子,将奈何?’囚悟,泣涕覆面曰:‘囚几误死。’以实对。立取子良正诸法。郡称为神,蜀人至今传之。”

朱寿昌画像

东坡当是了解这些治绩之后与他缔交的。《邵氏闻见后录》云:“朱寿昌者,少不知母所在,弃官走天下求之……熙宁初,见于同州,迎以归。朝士多以诗美之。

苏子瞻诗云:‘感君离合我酸心,此事今无古或闻。’”东坡本意是表彰孝子,但却被一个不孝之子李定对号入座,衔恨在心,后参与诬陷,酿成“乌台诗案”。东坡谪居黄州时,衣食艰难,任鄂川知州的朱寿昌经常慰问馈遗。东坡寄赠诗词颇多,其《满江红·寄鄂州朱使君寿昌》云:“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由此可见朱的操守和他们之间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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